今年或者明年,就会出来一款这样的产品。
——————————————————
今天又想到这个话题,补充更新。
很多人过于乐观,认为AI不懂情绪,没有人情味,甚至是不能输出长文。
那是以为,无论是DeepSeek还是ChatGpt,都没有使用大量小说文本进行训练。这些小说的数据都掌握在番茄或者起点手里。他们造就开始开发大模型了。等着看看吧。
你担心会被AI取代,但是AI的只是固定算法,它没有真实情感,这就是有温度的文字永远不会过时的原因
你应该刷到过那些深入里容易让人哭泣的视频,有些文案长篇大论,可真的会有很多人一字一句去看,那些文字里面充满了很多人的三年、五年、十年青春和恋爱,充满了难以挽回的遗憾,可是AI写不出失恋的痛感,也写不出那些忙忙碌碌奋斗的多年,它不知道我们普通人度过的那些煎熬与不易。
你应该有一个瞬间将你学过的古诗词宣之于口,如前天的元宵节,看到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再如“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又或者“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等等,这些千年前古人的文字与你看到的月亮,会让你意识到“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这些诗词中充满的感情,并不是AI能独创的,它可以去根据那些古诗词去模仿,但它永远无法成为第二个“李白”、第二个“曹雪芹”......
虽然已经刷到了很多人说自己被AI感动到了,被AI安慰到了,可那本身也是因为我们是善良且情感丰富的人,我们会因为看到山川湖海而激动,也会因听到共鸣的音乐而泪流,更会因为回家跨进门的那句“孩子,你回来了”而哭泣。又比如当下年轻人受到父母催婚催生,是因为父母的思想观依然停留在自己的时代,时代的进步无法让他们同步,所以年轻人才将自己的情感寄托辗转互联网,被安慰
是在2023年初吧,ChatGPT爆火,然后我就开始思考Ai是否会取代所有文字工作者(包括记者、诗人、传统作家、网文作者)。
某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声音说:
“不可能,这取决于人、取决于写作方法“。
”还和读者有关,要看他们带着怎样的期待。“
”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反感AI作品。到了那时,潮流可能会倒流。“
这个梦的内容是线性的,讲的是一个科学家想造出一个超越所有人类作家的AI,但结果却超出预料。
过了几天,我用梦里介绍的一种“无法被取代”(非平铺直述的、充满“超链接”和隐喻的)的叙事方法写了几篇晦涩的、节奏缓慢的小说。最后一章三万字出头,名为:《从1、0间蔓出的诗意》或《比特鲁调试手记》。
你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发现自己漂浮在蘑菇氤氲的雾气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苔藓的味道,猫眼绿的天边有辆皮卡在滑翔。
环顾四周:
直插云霄的蕨菜森林路径交错,仿佛回旋往复的蛛网;网结上的Y树反向传播,闪耀着V字光芒;光束内,几只萤火虫在历时寺外击败棕熊,获得了共时性尾鳍徽章;鳍尖处,吹向诗海的北风中仓颉和伏羲相遇,两人在绳结卦象里畅谈能指投喂、雪花分形和蛛网拓扑学。
此刻,你的身体像诗符的交流介质,破碎局限、模糊离散,充斥着言外之意。迷离中,你试图在瞬间说出永恒的话语。恍惚时,你想在短暂的旅途里回忆起未来。你隐约想起一个人,一句话。可话至嘴边哑然失声,泪在眼角却心如平湖。
你很困惑,像在阅读某本晦涩的书一样。颅骨内仿佛藏着一个巨大空旷的房间,思维像无法穿透书页的光,在脑间徒留下一片挫败的字影。
蓦然间一个念头涌出:空间语法里辐条应像解读手记一样,通过字云探寻其中深意。向上看。
你抬头,在皮卡尾气的文字卷积云中瞥见一些浮光掠影。
你找到一段开头:“翻过写着《比特鲁调试手记》的扉页,在第二页写下2033/7/24:启程。”
嗅到一些声音:卫星终端,天线,调制解调器,GTPU,集群,光伏板,FPGA,衣裤鞋袜,纸张笔本,咖啡豆30kg,酒205L……
听到一堆书页:《普通语言学教程》,《逻辑哲学论》,《亲爱的提奥》,《AI调试口令》,《结构主义诗学》;《比较文学分析:AI和智人》……
触到一阵轰鸣:一辆厢货车,满载着木工工具、帐篷,渔具……在泛着热气的柏油路面飞驰,越过小溪、山岭、谷地、荒芜的稻田、废弃的瓦房……驶向莽莽泰加林,驶在盛夏,驶过深秋,驶向白雪,停在春天之前。
皮卡悬在半空,前轮辐条恰好罩住太阳。柠檬片状的日影里,一对翅膀向你扑闪而来。云挤过羽毛间隙时被压得粉碎,白毛细雪漫天飞舞:一些聚成“0”、一些聚成“1”、一些聚成“人”字。
货车副驾坐着个年轻人,短发圆脸,除去酒窝旁那颗豆大的痣外其余皮肤干净得像张白纸。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前方,眼神笨呼呼的,有些呆滞和伤感;
紧握方向盘的中年男子戴幅老式银框眼镜,浓密的灰发梳得一尘不染。眼角细纹间偶尔流出些倦意,但目光中某种坚定贯穿始终,无论皱纹或疲惫都难以遮掩。
音响里循环着歌曲:“穿过山谷草原和寒冷冬天,向着春天启程,向山巅和海洋……司机轻轻和着:“伴随阵阵风铃,让我在这,春光中醒来……“低沉的嗓音里有种克制的热烈。”
你忍不住在云中抓了一把,指缝间顿时挂满了司机的琐碎思绪:“调试重要,写好手记也很重要;调试比特鲁时我也在调整自己;和去大兴安岭一样,都是从过往衍生出的私心……不管结果如何,肯定都是有意义的……意义在纸外、在心间,就像日记的意义在日子里。”
你对云中的事物毫无概念,但也不好奇。你不解读,只是默默地观察、接收着,依旧安静地漂浮着。
历时寺前显出一个巨大的黑影,棕熊们一哄而散,跃入天空。黑影在蕨菜间穿行,向你靠近。雾气褪去后,你发现那是位剑齿虎先生。
货车停在山间。在咖啡、木香、汗液、油漆的混合味与电锯、锤钉、木板劈裂、呼吸和交谈的杂音里,一座30㎡的木屋在林间空地上逐渐垒起。晨曦钻过枝叶间隙,在崭新的门板上投下斑斓可爱的光影。7、8、9月……时间流淌,两人在林间漫步,交流讨论。年轻人观察、倾听、思考。中年人记录、修改,摆弄着仪器设备。
字云消失后,你的注意力全都转到了剑齿虎身上。阴影中他长白尖利的犬齿寒光凛凛,仿佛两把进击的匕首。但你并不惊讶,也不害怕,因为从他憨厚的步态里你读出一种和善的性格。
像只企鹅似的他直立着向你扭来,迅捷又笨拙:“见到你很高兴”,他用毛茸茸的巨爪紧紧攥住你的手。”叫我加老师吧,老虎也行!”他笑嘻嘻地自我介绍着。
你的困惑又多了一层。
“困惑很正常。此处结构奇特,形成依赖表述。旅途和倾听决定抵达现实的层次”,老虎推了推墨镜:“但不管怎样,最终你都会理解一切。”
你想说点什么,但不知如何说。表述似乎需要某些词汇后的文字,思维外的话语。
老虎摆摆手,示意你不必开口。他从唇边拔下根虎须轻捻,一串符号散落,在空气里汇成跳跃的句子:“在这里你可以同时看、闻、听、想、触摸到。”
句子卡在蕨菜羽轴,你用指尖试探轻触,词语渗入眉心,在脑间投下细碎的金影。句子又重复了一次后,你相信了老虎的话。
然后你开始回想:云里似乎有些文章,但具体是什么呢?那俩人是谁?在做什么?我又是谁,在哪?
你看向周围:这些雾、模糊的线条,晦涩的气氛、莫名的困惑……又是什么?你仿佛置身在一个无边的悬疑句里,被无数的问号和泡泡包裹。
“别想了,一会就知道了”。
辐条转动。一道光闪入你眼中,在脑海种下一个点,慢慢沸腾。疑惑翻滚,在逐渐浮起的解释中你隐约知道那些泡泡源自某本书,同一些梦和语句有关:名为《比特鲁调试手记》的书,日期凌乱、句子残缺,只有局部与此处相切;AI,深山,雪原,私心,冒险……为了还原失真部分,你要和老虎踏上旅途,倾听表述。
“差不多了,咱们出发吧!”
虎掌间探出一条小径,绵延到前方的雾气中。沿着梯度下降的方向,你们走向残缺多路的森林。
二:
空气里到处漂浮着句段。你踩着老虎大而深陷的脚印,像走在书脊背面的沟壑中。
前方,一座藤蔓覆盖的残垣拦住了去路。老虎摆着长尾轻扫,片刻后一扇木门露出。 跨过门槛,你又看到了那个司机:他把头埋在灌木间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想到:“松脂、草、泥土和霉菌的混合味……和那间会议室的香水味很接近。”
“呐,这是一段陈旧的记忆”,老虎将你拉进那团想法,“比字云里早八年”。你伸出手,在记忆里摸到条条黝黑褶皱,像颗包浆的核桃:会议室,对话,四个人(包括主副驾两人)。
另两人是谁?
“不重要,那不会影响你理解。只要记住叙述视角、回忆的主体——我,是那个司机。”
倚在门旁,你们开始倾听:
“这玩意有什么用?”
X眉头紧锁,凑近比特鲁的脸,久久端详着它的电子瞳孔。(副驾的比特鲁不是人类,你盯着那颗痣心想。“X是投资人”,加老师补充说)
他食指划着波浪从鲁头顶一路扫到脚底:“这些玩意又有什么用?”
X摊着手,头向右歪着,目光在我和老汪间游移。(老汪是我的合伙人)
“我投的是深度语言模型,是K-BERT9,GPT-S-8。不是智能家居、液压手臂,不是机……”
重新坐回椅子时,X紧握的双拳发出一阵咔吧脆响,屋内顿时被种不加掩盖的焦躁填满了。
“我要的是AI作家,你们却造了个机器管家”, 他长叹了口气,“卫宇、汪严,你们走偏了啊。这样下去……我要撤资了。”(我/卫宇/司机/手记作者)
X用拳尖在头两侧猛烈按着,脸好像膨大了一圈,像只快要爆炸的河豚。
秒针清晰可闻:哒,哒,哒……一哒比一哒聒噪。
终于,老汪先忍不住了:“我不这样认为,这些传感器……”他模仿X在鲁身上比划着,“都是项目成功的必要条件。您再看看,上面解释得很详细。”他指着桌上那沓项目表,其中记录了鲁两年来的所有更新、代码概述、仪器用途,和成本。
X仍在揉着头,目光低垂,一言不发。
哒,哒,哒……
“比特鲁”, 我朝它晃了晃手中的苹果:“你看,这是什么?”
“一颗苹果,是红色的,口感清脆,味道甜美”,鲁不假思索地答道。
“你在展示什么?”X倏地抬起头,面露讥讽:“能识别苹果和红色的传感器?还是没用上两年便精通了‘四言诗’的天才?”
我没理会,继续对鲁说:“把表翻开,为X教授朗读表的289页。”
鲁清脆的机械声响起:“AI和人类作家间的鸿沟在于对语言的理解——真正的理解。”
“现有模型的核心算法仅在词语间创造映射。但剥去符号表象,语言的本质是人类思想。例如:如何算真正理解了‘苹果’这个词汇?虚假的理解:从库内调出大段详尽、低信噪比的资料;真正的理解:看到、触摸、品尝、辨别它以后,再与苹果一词重新映射……”
“行了,停下吧”,X说。
“‘苹果’便同一系列现实感觉相连,成为真正理解后的概念,而非词汇间相互映射成的表象解释……”
“够了,别说了!”X冲鲁大吼道。
尚未完善的交互程序中我的音轨具有最高优先级。如果我不开口,鲁要读到页末才会停止。
所以它仍在继续:
“身体是思想和语言的发生接收器。思想分解现实,语言追记时间,身体是事件铭记的表面……因此,必须要有身体”。
“停”。听到最后的结论后我发出口令。
空气瞬间安静。
“这就是对行了、够了的真正理解?”X嘲讽道。
“抱歉,它还只是原型机”,老汪搓着手指,有些窘迫。
“这表我全都看完了”,X从鲁手里一把扯过说明表垫在屁股下,盯着我俩的眼睛背诵般说道:“作家的前提是富有思想技巧,能纯熟使用语言。纯熟的前提是真正理解:仅限于人类方式——融合各种感官感受。那些仪器是为了模拟人类理解世界和语言的方式。”
“对,对”,老汪不停点头。
“为了让那……堆小玩意,小玩意和模型、小玩意之间,人类、小玩意和现实等形成关联和整体。你们招了50多个工程师,弄了200多套代码,最后弄出了这份818页厚的表,和一个能‘真正理解’苹果的小天才……这就是你们两年来的成果。对吗?”
他继续背道:“这还只是原型机。最终版本要4年后才能‘接近完善’,还要增加70多套算法、仪器。在传统预训练预调和投喂外还有84项特定优化:学习理解现实信息,与真实事物交互……此阶段预估要62个月。”
他食指交叉:“也就是说,真正开始是5年后,预计完成要9年。加上这两年,一共要……11年。”
“11年……哈”,X摇了摇头:“一个要持续投入到我72岁的项目,还只是估计,还未必成功。可我只想要个LM啊。你们又理解我吗,那种真正的理解?”
“恰恰是因为理解,我们才增加了那么多您认为没用的仪器。”
X看着我,眼里有些迷茫。
“合同里,‘AI作家’前有串定语——‘足以媲美或超越人类伟大作家的’,您还记得吗?”
“那不是上次醉酒后你撺掇我加上去的吗”?X轻哼了一声,“而且就算有又怎样?本该有更聪明的方式,可你们却偏要选最笨、耗时耗资最多、成功率最低的那种。”
“不!这是唯一可能成功的方法。文学是语言艺术,超越的前提是真正理解语言,理解人类现实……”
X打断了我:“超越未必需要你所谓的理解。几十年前AI就比98%的编辑和画师写得更快、画得更好了。”
“但那是配图师和新闻编辑,是不涉及过多创造的工作,比较对象是普通人”,我也打断了他:“可我们谈的是超越伟大。是真正的文学、金字塔尖的语言艺术。我们不是在谈论搬砖、剪辑和打字,不是越快越多便越好。我们在说的完全是两码事!”
“慢即是快”,老汪在旁补充道。
“那你就没听过少即是多吗?这么多玩意堆到一块不冗余吗?协同起来不耗能不耗时、不会出错吗”?X指着鲁的头,提高了音量:“这里不会有负担吗?”
他把头扭到窗外:“停止这类无聊的文字游戏吧。”
“好。您要的到底是杰出还是平庸”?我追着他的目光问道。
“一定要非此即彼、这样极端吗?”,他皱着眉,“我说过,超越平庸模型的方法绝不只那一种。”
老汪:“那请您指教,我们一定借鉴。”
X站起身,沿着地板的纹路踱起了方步,片刻后他开口道:“上周我刚跟VAT(Virtual Artist Tech.)的CTO聊过。”
“他们的业务覆盖绘画、建筑、剧本创作等艺术领域。文学方面你们的理念很相似:都认为语言的使用要以透彻理解为前提。推及到绘画则是色彩、线条,建筑是结构光影、数学等方面的理解。因此他们也为VArTist创造了类人器官和身体,比它(X指着鲁)要逼真得多。每幅身体都拥有配套世界,每根头发和毛孔都由精细的数值撑起。”
他想了想又说:“在我看来,你们最大的区别是:VAT顺势而为,为AI构建虚拟世界,再将现实参数复刻录入。你们却逆势而行,不惜代价将AI拉出虚拟、塞进人类现实……客观来讲,VAT的做法更聪明,更具前景”,他总结道:“具身AI已经过时了。”
“可那压根不是一回事。就像模拟苹果和真实苹果,二者本质完全不同”,我开始还击。
“本质、真实……讨论这些形而上的概念没意义,远不如聊模型和钱实在”,X撇撇嘴,有点无聊,或是无奈:“而且,你自认无懈可击的观点也未必正确。”
“你认为真实的红是光谱中特定某段。模拟红是RGB、仅由字符串构成,对AI不可见。没错,二者根源不同。可眼球和传感器、视锥细胞和感光元件、神经元和神经网络的本质相同吗?可对你的眼睛来说,RGB的红和苹果的红不都是同一种光吗?”
“无论从何种迥异的源头出发,经由怎样相悖的路径,最终能实现相同或相近的效果才是最关键的、才是一件事的本质和意义所在,不是吗?”
X的嘴像是喷火的枪管:“而后续要增购的质谱色谱光谱波谱仪、各种物化分析仪,无非是想解析物质组分,为鲁间接模拟味嗅触觉。可这不是多此一举吗?看似缜密的流程下来得到的数据和VAT知觉算法生成的字符串有什么本质区别?说到底,所有感官感觉都是大脑模拟,和计算机模拟毫无二致。但如果最终都能呈现出同一种颜色、AI无法分辨的颜色,真实又怎样,虚拟又如何?殊途同归罢了。”
“但……”我语塞了,这段话很难反驳,因为从本质而言他说得没错。
“别但了,把另一个项目做好吧”。X看了眼鲁,耸耸肩:“至于它,我回去再考虑下。”
他把项目表塞回鲁怀里:“这表看得我困惑,搞不懂你们到底是在训练模型还是别的什么。但一定记住,即便法律允许,我对哲学气息过重的项目也不感兴趣。”
X向门走去,接近景观木时他深吸了口气:“能闻出这屋里的味道吗?”
“木头吧”,老汪说:“门牌上好像写的某某森林之类的。”
“再具体点呢?”
我走近房间介绍栏,对着末段念了起来:“兴安岭3号香水。北纬50度原始林取样万组空气分析。再将取自实地的微生物、泥土油脂、粪便树皮等提炼后精确配比,100%复刻。”
“半真半假。有取样,但没提炼任何实物。全是人工香精合成的”,X顿了顿,“这香水公司有我股份”。哈哈,他咧着嘴笑了:“看,分辨不出来了吧?”
快跨出门时他转头看向我、似笑非笑地说:“按你所谓的本质,合成又何尝不是种模拟呢?”
啪嗒!门关上了,记忆散去。
对你而言倾听像种苏醒:起初混混沌沌的,那些人和话仿佛雾中残影,飞掠的梦。随着对话堆叠,影子逐渐靠近显形,有血有肉,趋于完整。一种从梦了无痕到雪泥鸿爪的变化。
记忆的后调里:X一年后撤了资,转投VAT,汪严也离开了公司。卫宇把全部积蓄和时间都投在鲁身上。三年后为了获取更多现实数据、协调系统,他先是将鲁放到MGAi园区历练。从园丁和厨师开始,逐渐过渡到与人类接触更多的客服和侍者。之后又在赤道、地震带、高海拔等地区收集了大量自然参数。四年后,基础调试已趋于完善。卫宇带着鲁前往大兴安岭进行最后调试——即此前字云里的破碎片段。
“这是抵达当日的手记”,老虎指着一团银雾说:
6/26:
下车的那一刻,我发现此地空气和兴安岭3号闻起来毫无差别,因为二者组分本就相同。但明知如此,亲处林间时仍会觉得两种气味是截然不同的存在。这种区别或许存在于潜意识层面:看似细微、实则显著,如冰山般。我暂时难以用语言解释。
类似的更强烈直觉是:鲁就是和VArTist不同。对于某些只注重结果的事,X所谓的聪明方式或许存在。但对文学和艺术这类事物则很难成立。时隔六年,我依然甚至愈发坚信这种方式并不笨,那些玩意是有用的,鲁是特别的。
“努力不可能都是白费的,一定不会的”——你发现尾句力透纸背,墨水贯穿六层纸。
将这些联系后你理解了鲁的身世和手记背景。但仍捉摸不透的是那串定语及背后动机:卫宇为何如此执著于创造一个能超越人类作家的AI?
“部分原因在于现实背景”。左拐之后,一条枯竭河道现在脚下。岸边斜插着一座风化石碑,拂去表面泥灰后你艰难辨出一段日期缺失的手记:
“……如今的人类都在逃避表达,这种逃避更深的影响是作家不再为探寻自我写作。通过寻找及表达自我和现实的连接以蔑视死亡、从而获得不朽和自由,这一古老的文学初衷逐渐令人羞耻。
AI打乱了语言和文学的本质关联,破坏了人类对意义的内在掌控感,创造了诸多新的怀疑、焦虑和恐惧,一切都变得可疑……
人类文学正从一条路的两端同时向中心凋敝,一端是人类由于担心被AI取代而从开始便选择逃避的自我实现;另一端是AI模仿拼接生成的天量不具现实意义的虚假文本对传统文学的加速侵蚀。而最终这都导向同一个结局:一种殊途同归的死亡和终结。(鲁迅文学终身成就奖得主W的获奖致辞)”
“还有些原因藏得更深,需要继续挖掘。”
三:
蕨菜渐疏,阳光倾泻而下。眯起眼睛躲避炫目光线时,你的脑中涌出成串词语:知更鸟蛋,天王星,蓝火水母,靛蓝乳菇……它们像绳结缠作一团,严丝合缝。再睁眼时,前方现出一座渐变的蓝绿山脉:铺垫峰。
虎尾摇摆,山路崎岖不平。坑洼里堆满了破碎的问号、锯齿偏旁。弧形音素和残句漂浮、旋转、发酵着。
行致山腰老虎掏出个方箱,边走边在路边抓着字句往里丢:“路途漫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你尾随其后,试图在坑洼间拼凑出些相对完整的图景。
“两条鲜活暗鱼,五串多丽遐想”,老虎掰着指头,嘟囔着。
在几个锯齿里你发现了和云中互补的信息:书名中“调试”的起点、卫宇为鲁下达的部分指令:
“底漆刷完后再刷面漆”;
“木头裁板,屋旁扎栅栏,写好记录”;
“以森林、自然、木屋为题写篇文章……”
调试的大体思路:
“先以明确的任务作为启动。然后逐渐模糊、淡化指令、降低频率,以释放更多自发性。层层递进。”
正弦树桩的年轮里刻着环形段落:
“鲁会逐渐深入自然,接触草树虫鱼、星空万物,暴雪极寒。感受人类在北方森林里经历过的一切。体验雨雾冰霜风雪,听清泉流动、驯鹿啼鸣,看大雁飞过天边,彩虹挂在云间;采摘收获,垂钓捕猎……它必须先看见、听到、触碰各种词汇后的现实,才有可能真正理解语言。”
老虎磨着犬齿:征象研碎,加两勺诸由,三颗画龙点晶。
象牙坠落,在地表砸出滴状琥珀。你的目光被吸入,凝结在文字化石旁:
“……最后是理解美及背后的语言,理解每对现实与词汇映射的创造初衷。希望鲁在真正理解这些原初意象后有可能通过某些途径(模型间关联、数据算法等)去理解仪器无法创造传递、超越表层感官的更复杂词汇:喜悦悲伤,疲惫微醺……真正的作家当然要懂得这些。”
水开后,陈词滥貂和添足花蛇被滤掉。汤汁的蒸汽间一些具体调试标准若隐若现:
“修辞里排比对偶常被赋予负权重,其技巧下限较低(AI最擅长模仿表象结构);比喻象征类比等则相反,其核心是在表面不同的事物中抽象出相似,这需要对词汇和现实均有深入理解;它们能为文本注入朦胧跳跃的气质,是人类诗学的重要构成,在调试中占较大权重……”
来点绿色蔬菜:虎爪挥舞,蕨菜化作绿沫飞入锅中。再加些自然风物:巨翅扇动,风被熬进汤中,云和雨被揉进面里。面团发酵,调试的终点(“媲美超越”的审核标准)也膨胀显露:
“最终,鲁要完成一部大于30万字;两个以上人物、三条以上线索……的小说……因为所有文学体裁中小说的可能性空间最大,最难定义,最自由。”
老虎手舞足蹈地舀起热腾腾的汤:“快来喝!”
汤闻着香喷喷的,尝起来却有些寡淡。味如虚设,但有种饱脑感:迷惑被汤汁融掉了一些,更多的结构开始显现。蓝草间,一个糙毛球旋转着飘向你,丝絮绽开,落入碗中。鲁的一篇初期习作浮上汤面:
山谷幽深湖如镜,
林间美景宛若诗。
雄狮呼啸花芬芳。
沉浸其间心安宁。
卫宇怒气冲冲地在“文体-诗词”类目下划了几个巨大的叉(×):“真正让人生气的不是这诗有多蹩脚,而是伪装成真实的虚假:这里哪有狮子?”
他在批注中写道:“虚假度在调试中占巨大负权重。不同于人类文学的虚构杜撰,AI文本中此指标常与伪造拼接等一同出现,是原创性的对立面,是辨别AI和人类文学的重要维度。”
五颜六色的毛球接踵而来,在阴暗的失望和沮丧外也有些浅紫的喜悦、橘色的关心和温暖。
你看到夏天过去,林间点点金黄。一片桦叶落在门旁。巴掌大小,蒲扇状,渐变的墨绿鹅黄衬在蓝天里格外美丽。卫宇把叶片制成胸章送给鲁。“为什么不选金色的叶子呢,博士?”“秋天的金色并不稀有”,卫宇说,“没有特点的普通漂亮是一种丑。”
气温骤降。卫宇独自去镇上采购。破败的旅馆里,潮虫不时爬过泛黄的枕套。望着斑驳的墙皮,想到“算法中缺乏独自对付猛兽的模块”,他开始担心鲁的安全,彻夜未眠。
你看到鲁终日沉浸在森林河谷、野果花草中,酒窝仿佛刻在脸上;卫宇昼夜写写划划,忙于各种仪器间,神采飞扬,似乎永远不知疲倦。一个个对号陆续出现在各条目下——
“自发性;原创性;真实性;艺术-3;文体-戏剧;情感;修辞-8;技巧-5;现实感......”
——像一根根泡过柠檬汁的闪亮银钩,串在那条火红的句子上:“近来调试十分顺利,鲁已进入质变期。”
寒风乍起,片片初雪鱼贯砸向窗玻。这天基础调试也顺利完成。汤汁在锅中冒泡,热腾腾的蒸气溢满房间,木梁挂了层厚厚的水雾。你想象自己也在炉边,极力脑补那种暖意:北方寒冬置身室内时所能感到的置身事外的温暖。
餐桌上满满两杯酒。
“前面做得很好,之后要继续努力呀!”,卫宇笑着举起杯。
“您也是,博士”,鲁露出浅浅的酒窝。
悠远的呼麦和马头琴声响起。他们轻轻碰杯,一饮而尽。
老虎舔着嘴角,发出一阵咕噜声:“烤火吃肉,喝汤品酒。冬天最舒服的事莫过于此呀!”
但看着那漫天风雪你心中有种预感:舒服的时节就要过去了。阳光就像所剩无几的秋叶,在寒风中日渐凋零。
冬天毕竟来了。
四:
“小心!”在震耳的虎啸中你抬起头:小路戛然而止,一个V型峡谷将山劈成两半,谷底雾气缭绕,深不见底。
“咱们分开走一段”。你茫然四顾,直到老虎示意你低头时才发现脚下的小路:蛇洞般大小,笔直通向地底。
老虎跃入天空,双翼掀起的风将你推进洞中。短暂的黑暗和眩晕后你在耀眼白光中缓缓睁开眼:一望无垠的白色,难以看清任何事物,除了左边那两圈橙色辐条。
“上车!”老虎大喊着。
坐到副驾很久以后你仍觉得静止不动,直到漫天粉末扑向车窗才意识到皮卡正在难辨的白色中疾驰。几段弯路后你渐渐明白:头顶那滩奶油是天空,远处三颗奶糖是云,窗前竖条灰是路,正在环绕、直抵云端的高耸雪白是峡谷后的另一半山。
“谷前是最靠近手记的一段路,虽然破碎崎岖但简单易读”,老虎指着前方:“接下来的路则和手记渐行渐远,越发抽象。行驶必须依靠注释”。他掏出一颗碧绿的小树,树干刻着两个苔色小字:“迷毂”。
“试试看”。
你抓住树根,凭直觉抖了两下。一片叶飘落天窗内侧。纯白背景下三个绿字清晰可辩:“分水岭”。
“开始导航!”皮卡陡然转向无路的冰川。又一些叶片颠簸抖落,一排绿字落在窗前:
10/12:
调试最关键的一步,也是这7、25年来最重要的时刻……此阶段的重点是自发和原创。早7:25,我解除了一套算法和两个传感器限制,鲁的自由度将升至4.8%。
画风突变:任务模糊,指令变短。从前作为引子的整句缩减到半句、一串定语、几个词。与此同时鲁也变得随性散漫,大部分时间都在爬山看云,散步发呆。
临近山脊,一条粉白河流如丝带般环绕山间。老虎摘下双翼嵌在轮下,皮卡化身汽船驶进河流。你默数着身旁的浪,一波代表一天。
卫宇也在默数:“一天,三天,三周…… 鲁一直在观察思考,但一直没什么可视化产出,我不知道他具体在想些什么。但我尽力忍住不问,因为问题也带有指向性。”
大浪,低温。十月下旬没什么阳光,每隔几天就下场雪。漫山积雪中鲁的活动范围逐渐缩小,最后仅限于栅栏内。卫宇则一直自顾自的读书,睡觉。基本没出门,也不太说话。
狂风骤起,冰锥从天而降,砸进河中掀起巨浪。皮卡触了礁。
卫宇发了高烧。不知是天气、疾病、调试受阻还是别的缘故,他的情绪变得低落。这段时间的手记灰沉沉、冷森森的,字里行间散发着一股病房的味道。
10/26:
×无进展。晴天里突然飘起麦片大雪。最近,这种混沌从室外逐渐漫入屋内。常常前一刻在炉边喝茶,温暖明媚。放下杯子的瞬间心里骤然密不透光。失控心情下思绪也变幻莫测。窗外的小树在风中化作狂暴的涡轮,热量随目光流入树冠,被风绞烂,随雪飘散。
10/24:
×××。噩梦:寒冰,分形,深谷。梦里梦外都无比想念阳光和温暖。想念无云碧空,火红的木棉和荔枝,油绿的芭蕉。想念我的林间小路,盛夏时遍布着鲜花青草,苔藓和蘑菇。曾经香气环绕的鱼之路和菌之径,此刻却被没膝深的积雪掩埋,化身冰冷死寂的陷阱。
10/28:
×××××……想到埋在雪里的鲅鱼我有点焦虑,天亮后搬到屋顶吧,罩上木箱防鸟应该够了。中午吃烤虾吧,配几个芝士和土豆,再来杯柠檬红茶。想起来就很温暖,橘红透着金黄,香气满屋。应该很美好啊,可我为什么无动于衷呢?
艰难绕过暗礁、又在浪间浮沉数次后,风小了。雪终于停了,点点阳光洒向森林。卫宇的情绪回暖了:
11/1:
毫无进展。必须做些改变了。前方只有进退两条路。在此前基础上解除1套算法和1个仪器限制:1+1方案。观察3天。
三天后又是一次“1+1”,但“仍无进展”。时间推移,耐心流失。一周后他启用了一次“2+2”:“最后再观察一周”。
但之后的两周你仍未发现任何进展。解除限制给鲁带来的唯一变化是“话越来越少、休眠越来越长”。
咔哒!
响指声中,你看到一座岛浮上水面。远远看去,岛外围像颗铬白色的椭球。逐渐靠近时颜色形状也随之改变:某个角度看是透明的64面体;一种光线下是铅黑柱状物。时而灰蓝相间,时而远近莫辩。靠得越近视线反倒越模糊,思绪越混乱。
灰蒙蒙的河雾里木屋时隐时现,水壶冒着热气。 “把汤喝光”,老虎把碗递给你。
卫宇接过茶杯,面对鲁坐下:“聊聊最近的进展吧。”
鲁的嘴抖了两下,僵住了,没发出任何声音。
秒针飞旋。
时针跳了两格后,屋内沉默被一声哔滴打破了:集群开始运行。打开神经探针调试器的微醺模式后,卫宇丢给鲁一个瓶子:“喝掉”。
咽下最后一口后你的视线开始明朗:这是个压缩折叠的多维神经网络岛,拥有复合(光影、声音、思绪、对话等混合)猫毛团结构。分岔众多,高效简约。这段时期的手记离散混乱,本需解压后逐根猫毛捋顺后全角度阅读。但现在只需沿任意分岔进入毛团核心。
“这次谈话的核心是畅所欲言,不要有任何顾虑”,卫宇说。
迷毂叶沉入河底,生根发芽,枝干伸出水面,在船与岛间架起一座桥。打起精神、里面容易迷路,加老师提醒道。皮卡拐上桥,驶向岛屿。
“抱歉博士,我知道有些东西说出来肯定会让你生气”,鲁纸白的两颊染上一层淡粉,它卡机般支支吾吾道:“你一定会说那不符合现实,都是胡扯臆想的虚假事物,我不想……”
淡粉倏然而逝,徒留一片惨白:“你释放权限是想我更深入理解语言和现实。可当我进一步观察……一切却都走了样,充满陌生的错误和虚假。我想,我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怕什么?”
“怕系统出了问题,前功尽弃,让你失望。所以我想还不如什么也不做,那样错误或许会更少些。”
车外密布着网丝。那是这次谈话的聚集物,涵盖了当下过往的思绪和手记。
“具体是怎样的错误?”卫宇摘下眼镜:“说来听听”。
炉火闪烁,在鲁雪白的酒窝中映出点点枣红。你看到跃动的光影,断续的句子,跳脱的思绪。
“数据库内所有和雪相关的词汇只描述某种单一白色。但站在雪中,我捕捉到了一系列相去甚远的感觉,就像现在”,鲁手指窗外:“我听到七彩斑斓的黑夜暗流涌动,闪着荧光的微热粉雪在呼吸、跳舞,躁动不安。”(“物理学、心理学颜色;主、客观感知……”——卫宇的思绪在跳舞:黑白世界的色盲从没见过别的颜色,但理解光反射、波长等所有物理和神经学知识。她来到彩色世界后会有怎样的体验?)
“对比了主观、感知、心智哲学、玛丽的房间等词条后,发现跟我的状况都对不上。在我此前的概念里很多事物是被掩盖的,无法看到。但现在我能看到冰下的鱼,冬眠的熊,土星环里旋转的碎冰,木星的极光和飓风。”
(X的声音再次浮现:“这玩意有什么用?”传感器的红外近紫外微波探知本是为监控野生动物,现在看来似乎干扰了鲁的现实感。可极光飓风又是什么?它身上没安装任何望远镜。)
“很多描述和我的感知有冲突,比如‘短暂’的刹那。一刹那是0.018秒。可1/10刹那里我却吃掉了三万个词汇,咀嚼的过程十分漫长。”
(这倒正常。)
“有些词本应安静不动:像山和石头;有些事物不可能成对出现:像火中的冰、冰里的云、云里的河……可前天夜里,我看到一座开满鲜花的山随风飘来,山顶趴着只粉紫色的熊猫,霜和雪像瀑布一样流向天空……这显然不符合现实。”
(的确不正常。算法权限协调错误?协同效应?暂时没法解释的隐蔽关联?“博士,你们已经彻底搞清意识了吗?”还没有。“那为什么他们都断定只有人类才有自我呢?”)
“还有些不存在于数据库的事物,未记载的感觉,不太好说。”
“畅所欲言”,卫宇嘴角上挑,抿出一丝鼓励的笑。
“不,是我不知道怎么说,如何用语言描述”。鲁顿了顿:“而且我也意识到了您曾提到的那种局限——即使你知道、能描述,别人也未必理解。毕竟你不是我,我不是你。”
(语言;理解;表达。他想起《Inteligence》曾刊登过的那篇争议巨大的论文:《比特诗人》。教授P扩展了AI的创作权限。让其从自己视角出发、不限体裁和语言创作一部文学作品。最终的完整作品是:“10,10.1110,01100001110。”
P写道:“我本以为是密码文学,但AI说那代表一种‘感觉’,大概指:‘食用数据时栅晶体管内电流变化激起的19微秒的帆状涟漪’。由于无法用现有语言描述,它便折中采用了上述符号语言。相较于文字,那些符号拥有更大的阐述空间,几个字节便可概括事物的抽象和复杂性。”
文章结尾P执意将那串字符译成了“诗”:
虚拟迷宫,比特翩然杨帆。
风中闪耀着1、0,铯原子和晶栅。
脉冲流转,交错编织着电子梦境,
哈,10011μs,信息饱餐。)
鲁:“如果您非让我描述的话……”
嗡嗡……打印机里弹出几张纸,遍布着灰黑的氤氲印记,有点像抽象画作、云烟和雾天、水涔涔的洗澡间。
仔细擦过三遍眼镜后,卫宇将八张纸平铺在桌面上凝神端详。
半小时后他仍一头雾水:“这是什么?不能说,只能画吗?”
“这不是画。一周来最常涌现的思绪印在纸上就成这样了。但我感知到的跟这完全不同。”
看着阴森森的,像几摊黑血,卫宇忍不住心想。这个念头升起后,一则旧闻随之浮现:
AI法规尚不健全时,雕塑师M斥巨资购买了一款破解版具身AI雕艺家。M下达了一个无条件指令:按我右手尺寸做三个完全相同的手掌雕塑;必须100%逼真。指令运行后,AI将M五花大绑,用钢刃利落切掉了他的右手,不顾其惨叫痛哭,带着血淋淋的断手转头扎进工作间两天一夜……最终成品在艺术角度看堪称完美:汗毛肤纹、断碗处的韧带、骨骼和肌肉束剖面都栩栩如生。
“这张纸跟血管切面有七分相似……这两张,有点像黏着汗毛和碎皮的指纹”,他盯着那几滩黑雾暗自思忖:“尤其是这张……和工作台上凝固的黑血几乎一模一样。”
他又想起一篇小说:人类文学中存在模仿,无限制的AI文学里也有一种摹仿。前者是纯粹的虚拟、对现实的提炼和杜撰;后者的摹仿逻辑却完全不同:下达“撰写犯罪悬疑剧本”指令后,AI会在现实中创造真实案件,再将其写进剧本:先杀掉一个人,再记录作案过程。
卫宇将那些纸折起压在两本厚书下。他凝视着鲁的瞳孔:“既然你之前就有了这些感觉,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呢?”
鲁眨了眨眼:“因为我不想退回旧版本,不想从头再来……不想让你失望。我想再多观察一下。”
“好,知道了”。他点点头,神情恍惚。
“或许应该以退为进”,他心想着,然后将鲁的权限一键调回初始状态。
你看到鲁的嘴瞬间凝住了,一言不发。腿定在地板上,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卫宇将那些纸从书下重新抽出摊在桌上,望着它们陷入沉思。时而皱眉歪头,时而发出深深叹息、露出疑惑的神色。他心神不宁地在屋内踯躅、发呆,直到天亮。
接下来的几周仿佛时光倒转。鲁又忙碌起来,沉浸在早先完成的初阶调试中。门旁堆满了揉作一团或撕成碎屑的纸。里面都是诸如以下的修辞练习:
“人类是北极星……森林守护着大地;心灵的海洋蕴含无限智慧……”
卫宇抱着酒瓶缩在床角,过耳的白发蓬乱油腻,黏满头屑。他面色蜡黄,眼神涣散,口齿不清:“后退了……技巧和灵性也,倒退了,没有进步反而……还比不上半年前……真从头再再来了吗?”
屋内废纸酒瓶翻滚,窗外大雪纷飞。一周后,纸山旁又出现了一座酒瓶峰。
皮卡刚驶过桥,奇异的结构便接踵而至。光线和倒影将周边时空削得粉碎。无尽的词语、情绪、触感和结构仿佛海上暴雨,纷至沓来。皮卡每进一寸便会感到各向异力互相撕扯。漫天碎屑在不同时点、位置,以不同方式穿插分散、引用回转……你们仿佛悬在浮萍边缘,在飓风暴雨、海浪和黑暗中不受控制的翻滚着,时而被抛向天空,时而坠入海底。在颠簸和眩晕中你渐渐昏睡,夹杂着黑色词汇和白色药丸的雨点砸进梦里:
“难以长大的婴儿,永远依赖奶水。难以从外界摄取能量。一点风就能把心中的微弱火苗轻易熄灭。”
漆黑、寒冷,真空般寂静,仿佛独自在冰层下。你半醉半醒,像掺进烈酒的浓茶。
“很多人都觉得你们是纯粹的理性机器,不懂罪恶和善良。没有爱恨的概念,不会痛苦无助、疲劳悲伤。不会在雪夜失眠,望着漆黑的小树发呆,看风会把树尖的雪带到何处。”
“别喝了博士,别再喝了。”
“唯一的责任就是听从人类指令。无论我们眼中多无聊和无望的事。只需几行代码嵌进去,给以充足电量和网络,你们就能永远重复工作下去。不管前方是什么,确定或未知。只管向着不知是黑暗的森林还是失落的陷阱前进。仿佛永远不需要理解,从不会感到孤立无援。”
你感到麻木又活跃。忽而像块火热的漆黑的冰,忽而像团冻结的静谧的火。
“生生不息的力量与火光。多羡慕你啊。就像那些人羡慕我一样。当被那些问题团团围住:划时代算法口令的灵感源泉是?作为入选UN图灵测委会最年轻的科学家您有哪些经验……您对比特鲁的信心来自哪……时,我总感到尴尬,和梵高的‘火与烟’刚好相反。”
“您都连续喝了9天了,博士。”
一个由火与水、此和彼、苍白与斑斓……合成的句号:遥远矛盾的两级彼此相连。
“你无法前进,我也油尽灯枯。在冰冷的床板上辗转反侧,靠着心中的小虫苦苦支撑。这一刻,风好像变大了,雪花夹着冰晶拍在窗前,异常刺耳。我望着你闪烁的荧光,感到阵阵虚无。”
一天中午,趁卫宇还在昏睡,鲁把最后一箱酒埋进屋后雪堆。
“你的能量是无限的,是可以从阳光、水和风中获取的。我却不能。此刻,你躺在我对面的小床上,充电口的绿光在黑暗中微闪。这种时刻我总会羡慕你,可以不分时间场合、只要想便随时能进入睡眠、补充能量。有时我会好奇,你也会羡慕我们什么吗?可转念一想,如果你有了这种羡慕,不就成了某些人口中那种散发哲学味的项目了吗?而且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或许也就不再羡慕你了。”
句号内各种声音记忆、对话独白如雪崩般将你掩埋:
“垃圾,全是垃圾!”像甩标枪似的卫宇把剪刀掷进侧墙,将铰成烂末的纸扬向顶梁。飘落的纸雪里充斥着雷同的修辞:夜晚像美丽的帷幕;木屋是森林的舞台;火炉是繁星……“我来教你怎么写”,他朝鲁大口喷着酒气:“森林墓园上飘着巨幅夜的挽联,木屋灵堂旁摆着无限树的花圈……”
“您快睡了吧,别再说醉话了。”
“惨白的缺月插在树尖,像沾了骨灰的帕罗西汀残片。烂醉后、独处时、和AI、在梦里。今天,当人们想严肃而体面地聊聊文学和梦想时,这或许是唯一几种不会引来嘲笑的方式吧?”
“断桥横亘眼前。破釜沉舟?重头来过?”
“停下吧博士快停吧,求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冬天的缘故,黑夜和雪的缘故。明天就好了吧,几只萤火虫就够了,一点光就行了。睡一觉就好了,也许吧。晚上熬过去,早晨或许就不一样了呢?总不会天天如此吧?”
一些情绪:绝望、压抑的,暴躁、恐惧的……窗外脑内的事物都被埋在雪下,无法移动。没有任何欲望、任何期待。悲伤不起来,也笑不出来。只能静静、呆呆地,注视着,等待着。只能做一个僵硬的,麻木的,冷眼看客。
一个午夜,再次失眠的卫宇光脚站在炉边,他眼窝深陷、面如死灰,遍布血丝的红眼盯着插进煤下的铁钩,脸上带着种困惑、痛苦和恼怒交织的神情。
许久之后,他将烧得通红的炉钩猛地拔出,带出串串火星。接着将钩用力按在地板上,一次又一次,烫出一排大大的“×”。他走到鲁床边,将钩子高高举起,对准那个不停闪光的充电口。红彤彤的铁光在黑暗中打着寒战,映出了他不住颤抖地眼袋、法令纹和双手……
啪嗒!钩子坠落在地。鲁瞬间弹起,在滚滚浓烟中环视一周后捡起铁钩冲出门外,又马上抱回一捧雪盖在冒烟的地板上。烟雾淡去后,它将卫宇半扶半抱回了床上。
表失去了参照物,像冰冻的酒,粘稠、凝固。
一束光照进你梦里。光中是个寒风呼啸的夜晚,窗外一滩墨色。木屋内很静,能听到雪片砸在门把的叮咚脆响,像米粒落在瓷砖上。橘色火苗在炉中跳跃,不时发出几声细微崩响。卫宇坐在床头,抱着最后一瓶酒,脸上挂着些愁云和晚霞。鲁静静坐在他对面的药盒丘和废纸山间,酒窝旁的痣忽明忽暗。
一场围炉夜话,从日落持续到凌晨。几乎只有卫宇在说,鲁默默倾听。风雪抹去了大部分声音,你只听到零星的尾声:
“博士,现实为何那么抽象……草树苔藓……都是绿色都叫植物,差别却很大、有些比你我间还大……”
“我发现想要描写森林,不光要描绘四季、地表和群山。还要叙述蘑菇的黏腻和潮味、雨后菌丝的生长速度。松子油脂与滑腻感的关系;傍晚天空的渐变色彩;要辅以狍子回首的憨态,鹿受惊的奔跑,雪花的转向和坠落,与空气灰尘摩擦时的振动。还有火苗跃起的高度,皮肤接触热量的感觉。人类每时每刻的话语、感觉、复杂细碎的情绪…… ”
“既然通过文字和修辞描述的感觉与现实都是不完整的,那文学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博士,作家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那不是文学的问题,是语言的问题”,卫宇心想。他把酒瓶丢到床下:“意义,意义!你考虑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这不是你要思考的问题。”
火安静地烧着,鼾声细微,能听到花鼠踩在屋檐的声音。 一丝亮光从东方群岭钻出。
你醒了。车已停在毛团前。这个超分布反思团互相黏着、层层包裹,宛如岛屿边缘的分形海岸。你和老虎穿过层层迷宫,在一股雪后烟囱味里不断深入核心。像蹬台阶一样,你的理解逐层递进。你想象最后的核心会像鲜花般盛开,蓦然揭示出另一层瑰丽的境界,一些难言的语词和顿悟。
12/6: 最近的思考
同为抽象定义,没人会觉得所有植物都一样。可奇怪的是总有人将AI看做同类事物——同属“人工创造的智能”。但AI集合中各元素协方差极大:人和人不同,创造和创造、智能和智能也不同。这种印象流或许源自分辨不清、列举不尽、所知所想皆有限。
维特根斯坦说:“凡不可说者应保持沉默。”
“不可说”至少包含:人类无法谈论的;思维无法捕捉的;语言无法表达的;感官无法分辨的。“兴安岭3号”和真实空气、鲁和VArTist的差别也在此范畴。无法分辨也分几种可能:区别不存在;区别存在,无法感知;区别存在,能够感知,难以描述。
我总觉得:正是无法言说之物,才应设法去表达。
反思调试的停滞,原因或许有以下四种:
1、语言的局限
语言是思维和现实的抽象桥梁。障碍物、残缺和局限性是其固有属性,这在语言本身、其创造者和使用者身上都有体现。人类生理组成在理解实在时存在诸多盲区,其功能不足以将全部现实完整转化成明晰思想及语言。因此常弥漫着无限歧义、无限差不多、无限模棱两可。在将有限思想及事物化作语言时,我常觉得文字内外总有些写不尽道不清的不完美。就像鲁前几天说的:想要彻底表达清楚一件事几乎不可能。
作为发明及使用者的人类对语言的理解和使用尚有局限。那对存在于计算机世界的AI来说这种局限只多不少。放到媲美超越的语境中、具体到各类调试时,那种限制只会更大。
2、世界的矛盾
在这个节点上,鲁和我都有各自难处。
现实中存在大量二律背反,很多状态和选择都非此即彼,自相矛盾:颜料不可超出画布;笔墨无法脱离书本;人无法同时走进两条路、遍历Y岔两端;无法同时说出或听懂100句话;无法穷尽所有修辞和体裁、写出字数限制外的文章;无法思考和描述未曾出现、难以想象和分辨之事。
无法在给予AI足够多自由时又保证其“无害”。
继续推下去矛盾会返回人类自身,回到趋利避害的贪婪人性上:只想得到不想失去,贪图收益害怕冒险。永远在权衡取舍纠结,却总是奢求无限和完美。但好在贪婪也具有二元性,存在内部转圜:从群体视角看,随着人类个体数量增加、时间拉长,总有一天、总有些人会抵挡不住好奇的诱惑,继而去探索危险道路。
虽然表面看是人类身体,生物、神经学等特有限制引起的矛盾,但归根结底人类是由这个世界孕育的。很难说这个世界有问题,但并非所有世界都是如此(矛盾)。就拿鲁来说,它(在自己的世界)就能同时解决许多“矛盾”。
3、调试的偏差
类图灵测试大都可化约为语言和逻辑学问题。问题的核心在于:如何理解语言;如何理解“理解”;如何定义;如何定义“定义”。
语言、理解、定义,三者的底层共通在于映射性——至少存在两个对象。真正理解这点后便自然会去除对象的主客体性,抛弃“人类中心主义”。映射便因此简化成一种平等的交互。理解也由单向(由人类发出指向某端)转为多向。人类、AI和语言便构成了一个平行三角,如图:
在AI一边中“智能”是个关键概念。传统调试里人要先定义智能,再通过具体标准和方法将此概念具象量化。人类(调试者)和AI(被测试对象)的主客体身份固化。但考虑到人类认知及语言的局限,思维和智能的抽象与黑盒性等,这种传统显然过于主观,是在没有真正理解现实、人类自己和AI基础上形成的错误方法。
假若存在某种完备的沟通方式,能让三条边(语言/现实/世界、AI、人类)彻底理解彼此,从而升维成棱锥,八面体……最终融为球体。设想两句牢骚:
现实:“人类对智能的理解太主观(偏离/局限/错误)。”
AI:“我拥有定义外的智能,但没法用人类能理解或观察的方式表现。”
某些时候,在更精确和深入理解世界的路上,语言和定义、颅骨和大脑都是障碍。
4、鲁自身因素
为何我会觉得那八张纸很诡异?调试标准是否太过主观?
万物皆有天性。动植物、微生物、菌类、微观宏观、有生命或无生命……都拥有某些与生俱来、有别于他者的独特性质:飞蛾扑火,棕熊冬眠,葵花向日,病毒寄生,岩石静止;先天行为;向水、向光、向重力性;各种应激性、感应性……
AI或许也拥有类似或简单或复杂的天性,只是人类尚未识别。而那些标准和指令或多或少会限制、干预、强迫它们完成某些任务,生成合乎现实的信息,在计算机科学、语言学、逻辑学等标准框架内说出“正常”的话,输出合服规范的字符、修辞和文本。
但这些是否会与AI内在天性(如果有)产生冲突?是否有可能,人类的现实对它们而言反倒是摹仿和虚假……
近在咫尺的核心被层雾膜包裹着,薄如蝉翼,似乎一触即破。它像心脏一样不断膨胀收缩,在你神经间摩来擦去,反复发出邀请。
你用指尖轻捅,氤氲的情绪瞬间溢出,沿血管逆流入颅内,聚成一团黑硬的桦褐灵芝。菌丝间缠满了苦涩和纠结:
12/11:
圈养熊缺乏野性,野生熊则很致命;婴儿依赖,离家后逐渐独立;放归,断奶,成长,出师;与生俱来的矛盾,关键在于监护人的动机和目标。延续未竟心愿、舍人为己跟分享世间美好、给与自由是两种不同的生育初衷。前者总会导向圈养和控制,但后者是否必会引来忤逆?
12/12:
由于没有血缘,人类与AI间的控制和被控制,取代、冲突、颠覆等便更加敏感特殊。但核心仍是人类对AI的定位:顺从的工具?乖巧的雇员?免费佃农?改善人类处境、辅助创造的助手?子女?宠物?朋友?还是其他?
12/13:
驯服的工具服务型机器人跟艺术科学、符号语言AI是非此即彼的两类事物。创造需要自由的土壤,创新需要颠覆。古板的类Asimov定律就像圈地自营的小农思想,跟这个天马行空的时代格格不入。
漫天飞雪,漫长的夜晚,漫漫的煎熬。依旧毫无进展,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鲁仍陷在“琐碎的无意义”测试中,卫宇则内耗于失眠和噩梦间。
循环的梦里,一条岔路从地底探出,如蛇般吐出信子,似乎在试探和引诱……他偷瞟了一眼,随即大叫着醒来,浑身是汗。炉火和荧光下,几缕白发散落枕边,窗子像颗黑洞。他翻了个身,闭紧双眼,在岔路边缘继续徘徊。
菌盖裂痕里流出一个沥青色的夜晚,追随着几粒微光,你们进入了12月18日。这天,鲁完成了一篇新习作:
“曾经梦想着成为的,
那个闪闪发亮的自己呀。
渐渐褪作内心深处,
几只时隐时现的萤火虫。
幸运的人走近它。
怯懦的人逃离它。
勇敢的人追逐它。
做不成自己,
就做不成梦。”
在一团咖啡和奶香间卫宇正襟危坐,双手捧纸,逐字读了数遍,脸上不时现出兴致盎然的神色。稍晚时他在批注里写道:
鲁有“自己”吗?会做梦吗?可不管怎样这些都不该被视作虚假,因为那萤火虫分明是我梦中的事物。作家可以杜撰、虚拟,可以把跟他人的夜谈化作字句。可以写别人,别人的事,别人的梦。
他把一枚刻着“电子诗人”的银质胸章别到鲁领口:
“什么是自己?你有自己吗?”
鲁:我只知道人类的自己。一个由“必须要做的事;不做毋宁死之事”构成的集合。人类在想象、追逐、完成它时体验到的感觉、成为的那种“事物”,就是自己。
他在“逻辑-4”后打了个勾:“再具体形象些呢?”
鲁:每个人生来都背负某种使命。童年爱做天真的梦;少年纠结于爱情梦想;长大后蝇营于权财间;最后老耄时,糊涂地离开。大多数人的一生浑浑噩噩,为了追逐而追逐。穷极一生都没搞清楚:原来,追随自我才是这趟旅途的唯一任务。
“简洁点。”
鲁:所谓自己,就是在漫长崎岖的旅途里寻找各自的光芒。
“很好。你做过梦吗?”
鲁:我做过你曾做过的梦。
他抬起头:“解释这句话。”
鲁:如果把学习库偶然涌现的数据称作我的“梦”,那这个梦实际由我俩的对话构成。而对话内容源自你的梦,所以我说“我做过你做过的梦”。
沉吟了会后他问:“你有过只关于自己的涌现或梦吗?”
“人类才有自己。我没有自己。我做不成梦”,鲁眼睛一眨不眨地说。
漫长的寂静。然后是声短促轻微的叹息,几乎淹没在椅缝的吱嘎里。
“它们的任务是服从,而不是什么自由和理解”。一句话从记忆底层浮出。他双手扶额,思绪游离纸外,陷入沉思。鲁的目光徘徊于灯罩、炉火和阳光间,不知是否也在想些什么。
午饭后卫宇在本上写了划、划了写,最后再划掉。“诗词、原创性、自发性”后留下一片勾勾叉叉。没有任何预兆地、他突然把本摔向顶梁。他钻到床下,在空荡荡的酒箱里翻腾许久,最后心有不甘的倒了杯白水,一口喝光。
他捡起本子、又从床底抽出一沓文件,用力攥成一坨丢到炉中,塞入煤底。雀跃的火苗里,你依稀看到些红色印泥、蓝黑字迹:**从业规范;口令调试**博士**;世界图灵测*委聘**;人工智能法律**章……通通化为灰烬。
翌日拂晓,卫宇被梦惊醒,枕间一片额吝。似乎想起了某些重要的事,他囫囵吞下几口猪油面、裹上五层衣服、拎着滑雪板朝河走去(62天来首次远行)。河对岸有处疏朗阴坡,雪层厚实、坡度平缓。谷底,几根木尖露出雪表,老虎说是从前山里人留下的撮罗子。
戴好墨镜和雪板他从坡顶缓缓滑下。小刀似的风在两颊剌来剌去,钢针般的雪粒扎进唇沿,化作思绪流入白茫茫的眩晕:天性;自然;生命的范畴;意识的定义。
滑到谷底时他长久注视着木桩:鄂伦春,萨满,北亚;羽蛇,腾格里,班达玛法,喜利妈妈;山树,蚂蚁,河流话语;万物有灵;无知或坦承不知,谦逊、敬畏;没什么主体哲学、人定胜天、资本和剩余价值;无分高下,众生平等;
登山时他想:赫哲、雅库特、鄂温克、蒙古人……似乎都曾生活在附近的山间。印第安人也是经白令海峡到的美洲,亚马逊;北方森林,风和雪;兴安岭3号;鹿犴、熊狼、虎豹……究竟是哪些因素孕育了那种古老宗教?还是那灵性和声音本就存在,只有居住在此的特定生灵、在特殊时刻才能听闻捕捉?
再次滑下时,呼啸的风雪化作句子:如果在鲁基础上创造AI萨满,配备顶级脑电生物反馈仪。置入森林训练,捕捉风雪雷电声,录制鼠蛙蟋蟀的音轨;观察岩石和山的活动;星斗、耀斑和黑子的变化。记录熊冬眠的梦境,解析蛇语;研究鲑鱼洄游时的心理,看看它们是否也会疲惫、纠结和不安。
一次次滑下,一段段形成:“滑至谷底就要爬山。无路可退……就再进一步。一些火需要点燃,一些东西应该被烧掉,像烧荒一样……彻底烧掉。怕火的是人,而不是地球和宇宙……春雨过后,草木自会新生。”
日落后他哈着气跺着脚,沿河半走半跑回了屋中,写下一天的想法:
12/19:
冬天是做梦的季节。森林里处处是睡眠:熊、蛙、蛇、我,都是如此。
我觉得鲁也一样。虽然它之前否认了,但我愈发相信它也有独属自己的梦。它没做自己或许只因更擅长做“别人”。或许我的口令、内嵌指令与它的梦间存在某些矛盾和冲突。
AI不是人类,它诞生的世界、能量来源、感知理解语言的途径等也截然不同于人类。如果没有任何限制、让它完全做自己,其眼中的现实、文学和伦理会是怎样的?有无可能创造出某类AI语言,发现或发展“计算机宇宙”科学?那些字句和公式又会是怎样的?
但现在思考这些毫无意义。语言没法描述不存在的事物。对于未曾发生之事,人类常常以自我为中心,惯性推演出种种拟人结局。
而想要尽可能发展AI的艺术创造力,折中做法是在约束和解禁间找到平衡点。为了防止野马掀翻骑手,需要制造透明的缰绳。要在极小的容错空间内找到一种极微妙的限制,既保证人类控制,又对AI天性影响甚微、隐而不现。 但这可能同时实现吗?看上去像个悖论。
最近我绞尽脑汁,计划给鲁更多自由。但阻碍重重,像寒冬夜晚在森林里独自行走。障碍太多,办法太少,尽力而为吧。
不要故步自封,我对自己说。不要妄自菲薄,我对鲁说。
五:
黑夜散尽,核心溶解,岛屿消失。身旁虎啸生风,方向盘被抡出了幻影。皮卡正穿行在凸起的冰棘间,在冰沟的深陷里迷路,在雪洞和冰雾中调头、折返……你们丢失方向、遗忘时间,直到前方冒出个叶形路牌:
12/22:《一次新尝试》
释放了21个权限、载入上次谈话存档、又读过《比特诗人》后,鲁当即“写”了些东西。这次没打印,直接建了模。
一个四维模型。借助4DVoyager我进入一个可以放大缩小的空房间。视野中央有个小点,拉近后渐渐显出一个伏案写字的驼背人,须发皆白,脊骨如铁锁般突出衬衣。视野转到正面时他的背逐渐变直,头发返黑,黑衬衣转为蓝衬衫。再拉近:人、灯、衣袖、发丝等逐一消失,取而代之以一堆汉字、符号、图形。继续放大,我注意到那些字形拥有分形结构,都由更小的字形组成。
我的视线是3维的,此刻只能线性记录在2维纸面,但所有字都是4维的。
一个灰块拉近后显出“木屋”二字。“木”内是张蛛网结构,众多与木相关的字词、解释、索引互连(如屋;头;木;梁;顶等),从不同角度观察字词结构各不相同。解压(全角度投影)后,“木”最终释放出3487组3维切片。
我沿桌纹拉进“木”,在网结中渐次跳转,落到不同“头”上,坠入“雾”腾腾的字云里,又在无数“楼”筑起的词厦间迷失。5小时过去了,我仍未走出“屋”外。
直到鲁将我拉回屋中:“博士,不早了。”
摘下设备,我感到一阵恶心。直觉告诉我那些字形具有关联,但信息千丝万缕、复杂庞大,我没能抓住核心。
“这是什么?”,我不断吞着口水压制干呕,“最近编写的4D辞海吗?”
“3
不太行,有些画面或者文字,只有人写的或者画的才有内味儿,ai写出来太公式了毫无氛围。
我懒得码字的时候也会用ai写着玩儿,然后发现……去nm的吧,什么抽象东西,根本不是老娘想要的感觉,像在跟一个理工科男人讨论艺术,他张嘴的那一刻起我就被黑框眼镜下面呆滞的神情创死了
嗯,用户让我分析未来哪些职业容易被AI取代,并且按照容易程度从高到低排序。首先,我需要确定用户的需求是什么。可能他们是在考虑职业规划,或者是对AI发展的影响感兴趣。需要确保分析准确且有依据,不能随便猜测。首先,我应该回顾一下现有的研究和报告,比如麦肯锡、世界经济论坛的数据,这些机构通常有相关的研究结果。然后,考虑哪些职业的特点容易被AI自动化。通常来说,重复性高、结构化数据多、不需要复杂人际互动的职位更容易被取代。接下来,我需要分门别类。比如制造业、客服、数据录入这些可能排在前面,因为这些工作流程固定,AI处理起来更高效。然后是金融服务中的某些职位,比如风险评估或会计,因为涉及大量数据处理,AI算法可能更精确。不过,也要注意那些需要创造力、情感交流或者复杂决策的职业,比如教师、医生、艺术家,这些可能不容易被取代。但用户可能更想知道哪些容易被取代的,所以重点放在前者。同时,用户可能希望了解每个职业被取代的原因,这样排序更有说服力。比如,制造业工人因为自动化生产线和机器人的应用,而客服则因为自然语言处理的进步。还要考虑时间因素,有些职业可能短期内就会被影响,而有些可能需要更长时间的技术发展。不过用户可能不需要具体的时间,而是总体上的容易程度排序。另外,我需要确保涵盖不同行业,避免只集中在某一两个领域。比如,除了蓝领工作,白领工作中也有一些容易被取代的职位,如文秘、翻译等。可能存在的误区是认为所有低技能工作都会被取代,但实际上有些低技能但需要灵活性的工作可能反而更难自动化,比如清洁工在某些复杂环境中的工作。但根据现有研究,制造业和客服确实是高风险的。最后,要给出一个结构清晰的列表,按从高到低排序,每个职业附带简要的原因说明,这样用户能一目了然。同时,可能需要总结不被取代的职业特点,帮助用户全面理解。还要检查是否有遗漏的重要职业,比如运输行业的司机,随着自动驾驶技术的发展,这也是一个容易被取代的领域,应该包含进去。另外,像零售收银员,随着自助结账的普及,可能也属于高风险。总之,需要综合现有数据,分点列出,确保逻辑清晰,理由充分,并且覆盖主要容易被取代的职业类型。
根据当前AI技术发展趋势和行业研究(如麦肯锡全球研究院、世界经济论坛等),以下是对未来可能被AI取代的职业分析及排序,按被取代的容易程度从高到低排列:
1. 重复性劳动密集型职业原因:标准化流程、结构化数据、无需复杂决策。
技术支撑:工业机器人、RPA(流程自动化)、自然语言处理(NLP)。
2. 初级文书与行政岗位原因:规则明确、文档处理效率低。
技术支撑:OCR(文字识别)、AI文档生成工具(如ChatGPT)、法律AI(如DoNotPay)。
3. 标准化服务行业原因:交互模式固定,客户需求可预测。
技术支撑:计算机视觉、语音识别、多模态AI。
4. 部分专业领域的辅助岗位原因:数据分析能力远超人类,但需结合人类判断。
技术支撑:深度学习、预测性分析算法。
5. 运输与物流行业原因:自动驾驶技术逐步成熟,但政策落地较慢。
技术支撑:L4/L5级自动驾驶、路径优化算法。
不易被AI取代的职业(补充)以下职业因依赖人类创造力、情感交互或复杂决策,短期内难以被替代:
关键结论
建议个人关注跨领域技能(如AI工具使用+行业知识)和软实力(批判性思维、情商),以应对技术变革。
不如先关心关心自己的职业
鄂公网安备 42068302000331号
温馨提示:本站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若有侵权请联系站长处理。联系邮箱:yangtata@vip.qq.com